慈竹已残，思念长存。在5月8日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，我不禁又重忆起母亲那勤劳悲苦的一生。

母亲1900年出生在一个平民之家。二十多岁时不幸罹患了一场大病，故直至三十多岁才出阁，生下我时已届不惑之年了。

命运造化人，命运也捉弄人。母亲刚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，1948年的冬天我父亲就撒手人寰，当时我才八岁。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下来。

如何为父亲开丧，首先成了天大的难事。父亲患病多时，家里已穷得连副棺木也买不起。最后还是二伯父雇船把父亲的遗体载回曹庄老家，草草安葬了事。

我父亲去世时，正是兵荒马乱、民不聊生之际，一般人家的日子尚不好过，更何况我母亲是一个拖着幼子的小脚女人。

绝境之中，母亲只得变卖了家里一切尚可换点小钱的东西，暂且勉强度日。我清楚地记得，那一年的除夕，我们母子俩吃的是几碗稀粥和几块从店里买来的卤汁豆腐干。为了永记这个难熬的新年，母亲给自己定下了从此大年初一决不再沾荤的规矩，直至终生。

过了那年春节，母亲便含泪把我送到了曹庄，托养在二伯父家，自己则去当了女佣。但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，哪舍得分离啊！因此不多久，母亲便又把我带回到嘉兴。

这时，连房子也租不起了，好心的二姨妈硬是在自己家里挤出了十平方米左右的半间北楼，安顿了我们母子。自此母亲便一直蜗居在那冬寒夏热的陋室里，直到她年迈后才由我接到了我工作的乡间小镇。

带着一个幼子，保姆自然是干不成了。于是母亲经我父亲生前朋友的介绍，干起了替人洗衣汏被的苦力。服务对象主要是丽桥附近诸如正春和、永瑞兴等几家大商店中有此需求的职工。

每天一早，母亲便去各商店收衣，回来洗涤后再在傍晚送回。由于母亲为人诚信，服务周全，倒也不愁客源。每天一大包衣被总是背得她气喘吁吁。

炎炎夏日，母亲手拎肩背洗过的沉重衣被，要到离家一公里外的东门洋桥的河埠头过水，回来时已经汗流浃背，精疲力竭。寒冬腊月，母亲粗糙的双手被冻裂得渗出了鲜血，痛得十指连心，可为了生计，母亲只得咬牙一天又一天，一年又一年地坚持着。

洗衣的收入当然极为微薄，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苦。吃的是萝卜、青菜、豆腐，买点螺蛳、蚬子已属美味，逢年过节才有点荤腥可沾。学校组织看电影，仅5分钱的票价我也常常无奈放弃，有几次还是班主任老师为我买了单，才踏进了影院。

1956年我初中毕业时，因各科成绩全优被选中为保送生，可免试进入嘉兴一中或嘉兴师范。家境的赤贫使我选择了费用由国家全包的后者。母亲生前常为此而内疚，但我深知母亲的苦衷，并不以此为憾，反而引以为荣。

母亲是个极爱清洁的人，陋室虽小，但始终收拾得干干净净，简单的一些日用品也摆放得整整齐齐。受母亲的影响，我也养成了经常整理杂物的好习惯。

母亲自幼学习女红，制鞋、缝衣、编织样样都很拿手，尤其擅长苏绣。她年轻时一幅“凤串牡丹”的作品曾备受《嘉兴商报》的赞赏，可惜因家穷统统早已变卖。自幼到大，我穿的衣衫都是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，一针一线精心缝制，从不衣衫褴褛。我老伴会制做老式大襟衣衫这一技艺也是我母亲亲自传授的。

母亲年迈后，我把老人家接到了小镇，与老伴一起尽心赡养到她九十高龄时别我而去。

母亲吃尽千辛万苦用血汗抚育了我，每当忆及往事，我便会泪眼蒙眬。现在可以告慰母亲的是，我家祖孙三代虽未飞黄腾达，但全都属于堂堂正正的人。这就是我对母亲最好的感恩。

我的母亲在世俗的人眼中只不过是一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子，但正是有了这无穷无尽的沙子才筑就了中华民族这座大厦。天下的每一位母亲都值得崇敬，正如泰戈尔说的：“母亲不仅仅属于家庭，还属于世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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